关于游戏任务设计的一点思考：概念与简史

前言

我深知鲜有人钟情于理论文章，但作为游戏行业从业者，定期撰写这类枯燥的设计理论文章是必要的。尽管我在撰写评论时秉持“写评论是为了提炼设计要点”的原则，然而长此以往，难免陷入就事论事的局限。

此外，常有玩家询问“FNV和F1、F2的任务系统是否相同”之类的问题。因此，适时总结并撰写理论文章，整理工作文档，进行抽象思考，对自身专业成长大有裨益。

任务的概念与发展简史：从具体，到抽象，再到具体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拿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五灯会元》卷十七《青原惟信禅师》

任务是什么

无论是玩家还是设计者，或许都未曾深入思考过“任务是什么”这一问题。任务作为一种“渗透整个游戏行业”的设计要素，其起源已难以追溯，我们甚至无法确定游戏中任务系统的首位发明者。但当我们置身游戏时，却能轻易识别出任务的存在。

任务的表现形式丰富多样：它可以是《魔兽世界》中头顶问号和感叹号的NPC；是《使命召唤》里屏幕一侧不断刷新的作战目标与前进方向；是360成就和PS3奖杯列表中密密麻麻的文字；是网络游戏左下角不停滚动的游戏活动提示。

简而言之，任务是游戏中告知玩家“当下应做之事”的系统，完成任务通常会获得相应报酬。将玩家所需的帮助、行为与报酬整合，便构成了一个任务。在此基础上，设计师可融入各种其他要素。这一设计思路看似简单，却已在游戏行业占据主导地位，从FPS到RPG，乃至手机游戏和网页游戏，任务及类任务系统无处不在。

任务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它是游戏行业对“叙事五要素”的综合解答。我们熟知，小说、电影、电视等叙事形式都围绕时间（When）、地点（Where）、人物（Whom）、事件（What）、原因（Why）这五个经典问题展开。然而，在游戏行业，解答这五个问题并非易事。若用文字表述，玩家可能视而不见；采用其他表达方式，又缺乏通用性。而任务系统能够同时呈现这五个问题的答案，玩家通过任务列表，能清晰了解是否具备完成任务的条件、任务地点、完成任务的原因及报酬、任务完成方式等信息。

因此，现代游戏中任务、成就和目标随处可见，玩家也欣然接受。对于那些不玩游戏的人而言，看到现代大型游戏中角色的频繁活动，常发出“他们跑来跑去、打打杀杀究竟为何”的疑问。而任务系统的出现，为这一疑问提供了答案。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为何现代游戏中存在大量无聊的任务？为何玩家厌恶“Farm”玩法？为何不同游戏的任务质量参差不齐？如何设计出更优质的任务？显然，简单地将帮助、行为和报酬打包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任务设计背后必然存在更深层次的因素。

思想的起源

游戏任务设计或许借鉴了管理学模型，但二者发展路径不同，可谓殊途同归。管理学中，管理者将工作拆分为独立模块，每个模块包含多个任务，并分配给员工，以实现有效管理。然而，这种官僚且枯燥的管理方式并非游戏任务设计的起源，毕竟很少有人会因工作任务而感到乐趣。

我们应从游戏自身发展脉络探寻任务设计的起源，追溯到“任务”作为隐含条件的早期游戏时代。

见山是山：没有任务的时代

早期游戏显然不存在任务系统。以《太空侵略者》《Pong》等为代表的早期游戏，画面仅由光点、线段和色块构成，甚至缺乏显示文字的能力，自然没有任务存在的空间。在《超级马里奥》中，屏幕左上角不会出现对话框，提示玩家需踩死特定数量的蘑菇以获取金币；在《勇者斗恶龙》里，国王仅要求玩家打倒恶龙，不会详细告知获取屠龙剑的位置及路线。同样，桌面游戏如战棋游戏和桌面角色扮演游戏，虽分别贡献了数值系统、规则表、迷宫、成长和宏大叙事等元素，但也未出现现代意义上的任务。

尽管早期游戏没有任务，但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目的”。以《超级马里奥》为例，玩家最初的动力是打通当前关卡，若用任务制语言表述，即“反复到达屏幕尽头”，以解锁更多关卡、敌人和BOSS。通关后，玩家可能追求全通关，了解杀死库巴大王或发现隐藏房间的奖励。若想以最少的生命通关，玩家需掌握游戏机制，如吃金币续命、吃蘑菇变大、吃花喷火等，这些也可转化为任务制语言。此外，为了在与朋友的竞争中获得高分，玩家会研究怪物的分数回报，这同样可视为一种任务目标。

早期游戏设计师深知让玩家明确游戏目的的重要性，但受限于当时游戏的新锐性，他们认为玩家能够自行探索游戏目的，无需像现代游戏那样明确呈现任务系统。这一时期的游戏乐趣纯粹，玩家如同面对真实的山峦，只需凭借自身能力攀登。

见山不是山：任务导向勃发的年代

20世纪90年代中期左右，任务设计开始在游戏行业广泛应用。这并非一蹴而就的过程，当时的游戏呈现出“复合设计”的特点，普通主线剧情或日志与列表形式的任务并存。玩家既可以点击任务名称查看详情，也可以阅读游戏日志，还能直接进入关卡进行游戏。以《暗黑破坏神》（Diablo）和《博得之门》（Baldur’s Gate）为例，玩家能深刻体会到这种“混合”设计的特点。日系游戏则更倾向于采用“列表”式任务呈现方式，玩家需在统一的“任务中心”获取和完成任务，这一思路在后来的网络游戏中得到广泛继承。

随着时间推移，游戏中的任务提示愈发明确，任务获取、完成及回报机制也更加清晰。不仅角色扮演游戏引入了任务和目标系统，模拟游戏、即时战略游戏、FPS和TPS射击游戏、动作游戏等也纷纷效仿。任务制的大规模应用，并非因其自身具有绝对优势，而是由于现代游戏日益复杂，设计师难以确保玩家能通过自主探索理解游戏设计意图。

部分业内人士认为现代游戏过于复杂，主张回归游戏本原，开发易于上手的独立游戏和创意小游戏。然而，这一观点如同指责电影导演和编剧试图承载过多内容，要求电影业回归拍摄五分钟短片的时代一样荒谬。任务系统作为一种特殊语言，能在短时间内教会新手玩家游戏规则，并引导他们通关。

进入21世纪，任务时代达到高潮，以《魔兽世界》和《怪物猎人》为代表的游戏，将所有设计元素统一于任务系统之下，玩家不接任务几乎无法推进游戏。同时，其他类型的游戏也纷纷任务化和目标化，如FPS游戏的目标列表、赛车游戏的任务挑战模式等。但需注意的是，任务的趣味性源于其背后的目标，若本末倒置，任务设计易陷入“为任务而任务”的误区。

见山只是山：重新淡化任务的年代

尽管任务系统在游戏设计中占据重要地位，但任务的过度泛滥也带来了负面影响。当任务列表不断拉长，任务格式趋于相似时，玩家容易产生“这是工作”的错觉，进而对游戏失去兴趣。尤其是在一些网络游戏和纯任务制游戏中，任务的乏味感达到顶峰，如“杀死一定数量的怪物”“收集怪物掉落物”等重复性任务，若怪物设计缺乏特色，玩家将难以忍受。

为应对这一问题，游戏设计师开始淡化任务系统的存在感。在近期发售的游戏中，“任务中心”和“关卡列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发现设计目标”模式。许多任务通过提示出现，玩家未完成特定操作或未发现线索时，任务不会显示在列表中。即使是《魔兽世界》这样的经典游戏，也在后期版本中增加了任务的变化性，丰富任务获取、推进和完成方式。

这并非是对任务系统的摒弃，而是设计师对任务制设计的理解更加深入和成熟。以《辐射：新维加斯》（FNV）为例，虽然基本设计元素仍为任务，但任务的多样性和完成方式的灵活性大大增强。现代FPS/TPS游戏也不再过于强调关卡和目标概念，而是采用类似成就的被动处理方式引导玩家。此外，类任务设计如网络游戏中的“活动”“每日任务”、XBOX360的成就和PS3的奖杯等也广泛应用，甚至对战FPS/TPS游戏也引入了升级、连杀奖励、称号等类任务系统，以增加游戏的目的性。

回到概念

综上所述，任务是游戏行业“凭空创造”的概念，如同电影中的“镜头”、戏剧创作中的“幕”和“场”，是为了方便创作者和玩家而设计的工具。从理论上讲，没有任务系统也能设计出游戏，但任务系统作为游戏行业的重要工具，已渗透到现代社会的诸多领域。

优秀的游戏设计师应牢记“任务”概念，但不被其束缚。在需要剧情时，能够将剧情拆解为任务形式；在追求游戏性时，能将所需知识和操作融入任务和目标中。任务设计的核心在于让玩家时刻明确自身行动方向。

设计师不应为设计任务而设计任务，那些充斥于三流游戏中的草率任务，往往是在“填充任务列表”的粗暴要求下产生的。每个任务都应具有明确的设计目的，即使是看似简单的“杀狼任务”，也可赋予其特定的设计意义。关于任务的设计方法，我将在后续文章中深入探讨。

来源：游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