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创新 - 思考游戏设计的本质
文/李姬韧
作者曾在腾讯参与MMORPG《轩辕传奇》的开发，于莉莉丝参与《刀塔传奇》的早期设计，目前在南加州大学（USC）攻读游戏设计专业（Interactive Media & Games）。他结合自身经历，分享了在USC学习游戏设计专业的体验。
游戏产业创新现状
游戏产业内的创新，通常依赖于新技术或新平台，或者针对特定领域或游戏类型的问题提出新解决方案，但在游戏整体体验层面的思考和创新却较为匮乏。例如，技术的发展推动了游戏从2D到3D的进化，网络技术的进步实现了不同形式的联网游戏，物理引擎和图形学等技术让游戏更加真实；平台方面，国内游戏从端游发展到页游、手游，如今人们又期待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游戏。
在USC，我们将游戏视为交互媒体（Interactive Media），思考当用户与媒介进行交互时，能产生何种体验以及创造怎样的可能性。当深入思考游戏设计的本质时，会发现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创新空间。
在探讨游戏设计之前，先看看这种思考方式在设计和动画领域的应用。
思考设计的本质
iPod的设计师Tony Fadell在TED演讲“设计的首要秘密…留意”中提到，人们很容易适应新事物，从而忽略细节，而设计师则需观察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发现问题并加以改进。
以超市水果上的标签为例，它方便了购物结算，但食用水果时，撕掉标签可能会很麻烦，甚至会把指甲扎进果肉，这种糟糕的体验起初会让人不爽，但随着次数增多，人们便逐渐适应。
再如淋浴的开关旋钮，热水和冷水之间合适的角度往往只有1°，偏左太热，偏右太冷。最初使用时会感到不适，但久而久之，人们会练就微调水温的技巧，找到最佳角度并为此自豪，却忽略了旋钮本应提供的舒适体验。
我们应看到世界的真实面貌，而非我们所认为的样子。毕加索说：“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问题是如何在长大后仍保持这种天赋。”孩子们常能提出诸如“为什么事情是这样的”这类好问题，而成年人往往无法给出答案，只能敷衍说“世界就是如此运作”。
在进行设计时，我们应思考是因为这样做能带来最佳体验、最符合场景需求，还是仅仅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思考动画的本质
《创新公司》一书中，皮克斯总裁指出，动画在中文里字面意思是“能动的画”，仅强调了运动，而英文“animation”有着更深的含义。
《头脑特工队》上映后，网上流传的一张图片以搞笑的方式阐述了皮克斯的动画设计理念：思考一个生物、物体或抽象形象，若赋予其感受，会发生怎样的故事。这正是思考动画本质的体现，即给身边的事物赋予生命和情感，观察会产生的变化。就像孩子们会与玩具对话并扮演玩具回应，赋予事物情感是人的本能，伟大的动画正是将这种直觉具象化，从而触动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
思考游戏设计的本质
《Journey》在2012年斩获游戏业各大奖项，被多个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其配乐还获得了格莱美奖提名。在这款游戏中，玩家扮演的角色与另一位陌生玩家的角色在沙漠中相遇，无需言语交流，携手走过一段生命旅程，相互扶持直至终点。
设计团队在开发过程中，退一步思考游戏设计的本质，即如何通过设计创造深刻的情感体验。他们舍弃了游戏中常见但不必要的元素，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 力量感的反转：多数游戏强调力量感，玩家通过拿起强力武器击败敌人来获得满足。而在《Journey》中，玩家与游戏世界的力量对比被反转，玩家力量减弱，怪物变得强大。
- 目标的转变：在网络游戏中，玩家通常关注如何获取宝物变得更强，而较少考虑其他玩家。在《Journey》里，宝物和怪兽成为让玩家发现其他玩家伟大之处的手段。
- 能力的提升：许多游戏注重射击等技能的提升，而在《Journey》中，玩家获得和增强的是与他人交流情感、感受他人的能力。
- 场景的优化：多数游戏战斗场景嘈杂，玩家无暇关注身边的人。《Journey》去掉了枪，营造出人们聚集交流的有趣场景。
- 界面的简化：传统联机游戏的界面复杂，需要进入大厅、确认pin码等。《Journey》隐藏了这些界面，玩家看到其他玩家就知道这是联机游戏。
- 名字的处理：在攻击性、竞争性游戏中，玩家起的名字可能会破坏游戏沉浸感。《Journey》为了让玩家忘记现实，避免名字等元素影响情感连接。
- 好友邀请功能的取舍：发行商索尼建议添加好友邀请功能以实现免费的病毒营销，但该功能会破坏游戏世界的完整性，最终被放弃。
- 资源的分配：大部分游戏中资源用于制造冲突，《Journey》早期尝试让玩家分享资源，但从心理学角度看，玩家对此并不满意。最终提供无限资源但限制能量槽，避免玩家产生怨恨。
- 玩法的调整：原本设计的物理碰撞和互相推拉玩法，因玩家将队友推向危险处而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站在一起就能为对方提供能量的玩法，让玩家更愿意合作。
这款看似简单的游戏，通过剥离不必要的元素，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情感体验。测试时，25名玩家中有3人玩哭了，这表明游戏达到了预期效果。游戏发售后，许多玩家寄来感谢信，分享游戏带来的感动，如有人将其与濒死体验联系起来，还有美国大兵在玩后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不同方向的创新思考
规则/机制的本质
规则/机制是游戏的核心，规则创造系统，系统创造体验。思考规则的本质，应想象一个具有某种规则的世界应有的样子。设计师不能仅凭个人喜好构建世界，否则会扭曲规则。例如《时空幻境》，其设计师Jonathan Blow表示游戏是自我设计的，它基于时间倒流机制构建了逻辑自洽的世界。
交互的本质
在熟悉的事物中加入交互性，能带来全新体验。1970年代的交互设备Senster，能根据声音转向并移动，在当时给观众带来巨大惊喜，让设备仿佛有了生命。
交互性也能为叙事带来新体验。作者设计的交互叙事版《窃听风暴》，仅保留做选择这一有意义且不可替代的交互方式，让玩家为选择负责，体验深度的负罪感、责任感和对选择的认真思考。
《九月12日（September 12th）》是一款探讨打击恐怖主义的严肃游戏，玩家攻击恐怖分子会误伤平民，引发更多恐怖分子产生。该游戏让玩家感受选择的结果，反思自己的行为，而主流游戏在交互性设计上往往存在不足。
以《行尸走肉》游戏为例，其大量选择无意义，对剧情走向影响不大，无法让玩家产生责任感和沉浸感，未能为叙事增添独特价值。
情感创新
在游戏行业，多数创新围绕创造乐趣展开，但“好玩”并非游戏的必然属性。它词义宽泛，限制了设计师的思考。
游戏行业对情感设计的尝试，常通过故事来创造情感，但这并非真正的游戏情感创新。真正的创新应从不同角度思考游戏本质。
目前游戏按类型划分已高度发展，但从情感体验角度看，多数游戏集中在成就感、力量感等少数情感类型上。如早期街机游戏和国内成长型游戏注重成就感，主机游戏多强调力量感。而电影中丰富的情感体验在游戏中却很少被发掘。
陈星汉等人基于这种思考，制作了《Cloud》《Flower》《Journey》等带来全新情感体验的游戏。
结语
乔布斯认为消费者往往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调查硬核玩家，他们的需求也多是常见的改进。人们争论游戏是否为艺术，著名影评人Pauline Kael曾呼吁电影创新，批评好莱坞模式。作为游戏设计师，要看到游戏媒介的内在逻辑，思考其本质，探索艺术逻辑，才能发挥游戏的潜力，实现真正的创新。
注：本文关于Journey设计和情感创新的部分，部分文字和图片摘自《风之旅人》设计师分享团队开发游戏的过程，GDC Vault视频Designing Journey - Jenova Chen
来源：游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