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游戏总监：【暗黑3】游戏设计的核心原则
暴雪研发的《暗黑破坏神（Diablo）》是最经典的RPG游戏系列之一，也是奠定暴雪游戏业泰斗地位的“四大名著”之一。第三款续作《暗黑3》自2012年发布之后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即便是时隔三年之后才推出国服，仍然在短短几天内就售出了百万套以上。最近，我们找到了《暗黑3》游戏总监Jay Wilson此前在GDC上的演讲，他讲述了这款游戏的几大核心设计原则，以下是记者编译的演讲内容：
大家好，我是Jay Wilson，负责《暗黑3》的研发，在暴雪娱乐担任游戏总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向恶魔呐喊：暗黑3的创作》。下图展示了我参与过的几款游戏，大多数是RTS和动作游戏，这些项目对我意义重大。
接下来，我介绍一下这次演讲的目标：解释“核心支柱”（Core Pillars，即核心原则）的概念；回顾《暗黑3》的核心原则；提供一些相关案例，讲述我们得到的经验、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方案；最后分享一些我们的游戏研发经验。
如何做正确的决定
在开始之前，有一些事实需要明确：《暗黑3》是续作游戏，前两款也非常成功。我没有参与《暗黑1》和《暗黑2》的研发，但在游戏研发领域，中途参与一个并非自己创造的IP续作研发是很常见的情况。我就是这样参与到《暗黑3》研发中的。所以，当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要像我当初那样恐慌，你们有能力把游戏做成大作。希望我今天分享的内容能对你们有所帮助，避免我们之前犯过的错误。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找到正确的做事方法？是否有安全可行的办法？很多人，尤其是忠实用户，可能会说“不要改变任何东西，不要改变画风，这是我们喜欢的风格”。这种做法很安全，但对于一个充满创意的研发团队来说，这无疑是绝境。如果选择稳妥地做研发，团队成员大多会去做数值调整，他们会感到厌倦和沮丧。不能让有创意的人做和别人一样的事情，而且这还会导致游戏增长停滞，就像很多电视剧，前几部火了之后就陷入死循环，最终走向终结。
还有一种做法是彻底推翻以往的做法。这种方式听起来很激动人心，也不会让团队停滞不前，但在研发续作游戏时，如果全盘否定过去的做法，很多热爱这个IP的玩家可能会失去兴趣。那么，如何在保守与激进做法之间保持平衡呢？我希望“核心支柱”的概念能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概念的灵感来源于Ron Moore在GDC开幕式上的演讲，当时我参与《暗黑3》研发才三个月。虽然他没有直接提出“核心支柱”的理念，但我演讲中的一些内容与之有渊源。
那么，什么是“核心支柱”呢？它能定义项目中最重要的东西，帮助我们做出艰难的决定，推动目标前进。这是一种高层次的理念，而非具体的研发技巧。《暗黑3》的核心支柱有7个，分别是：有亲和度（approachable）、高度个性化、强大的英雄、节奏适中的奖励机制、高度可重复性玩法、强大的世界观以及可以合作体验的多人游戏。核心支柱的数量取决于具体项目。
一、让游戏有亲和力
由于时间有限，我可能只能讲完前四条，不会讲得太复杂，会通过例子来阐述这些想法。首先，我们来谈谈什么是亲和度以及《暗黑3》的亲和力目标。
《暗黑3》的首要亲和力目标是让团队喜欢这个游戏，并且易于上手，即使是非核心玩家的团队成员的亲戚朋友也能轻松上手。比如，玩家可以一只手拿着啤酒，另一只手玩《暗黑3》。其他目标还包括以鼠标为主的操作方式，键盘操作比《暗黑2》更简单，以及谨慎地进行游戏选择。
需要补充的是，亲和度并不等同于简单或肤浅。暴雪的理念是制作易于上手的核心游戏，希望尽可能多的人体验，但又不至于过于休闲化。以五子棋为例，它规则简单，很多人能快速学会，但想要精通却并非易事。而象棋虽然也有人认为容易，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快速掌握。
亲和力意味着用更少的资源做更多的事，更注重游戏深度而非复杂度，体现了易于学习但难以完全掌握的特点，这也是暴雪的核心游戏设计价值观。以游戏中的装备为例，玩家可以从数值上直观地对比当前装备与背包中物品的优劣，但同名装备可能具有不同属性，玩家需要根据具体情况选择。
接下来谈谈游戏深度和难度的问题，这是我们从《暗黑2》复盘过程中得到的经验。在《暗黑2》中，有些物品属性繁多，理解起来困难，这种做法通过增加复杂度来提高难度，让玩家难以掌握所有内容，把所有玩家都当作少数核心玩家，没有考虑多数人的感受。很多人采用这种方式，认为可以让玩家觉得游戏有深度，但实际上难度并不等同于深度。在这种情况下，游戏物品设计往往依赖数值调整来控制难度，《暗黑3》一开始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例如，《暗黑2》中的女法师，攻击对武器依赖较小，武器对伤害的影响远小于战士。她也不需要太多防御装，因为可以心灵传送，移动速度快，对道具依赖度低，所以是《暗黑2》中玩家使用最多的职业。而在制作《暗黑3》时，我们希望所有职业都依赖物品加成，为所有角色增加了属性设置（Primary Stats），如力量、智慧等，这些属性决定了角色的伤害和防御值，玩家必须关注装备。但这样做容易变成数字游戏，玩家找武器时只考虑属性值，而且游戏中能改变角色能力的道具减少。《暗黑2》中有些武器能让玩家重新思考职业能力和发展，而在《暗黑3》中难以实现。后来，我们通过更新传说道具来解决这个问题。
从《暗黑2》的经验来看，单纯通过复杂度设置门槛是最简单但最缺乏亲和力的方式。《暗黑3》遵循亲和度原则，希望让更多人容易上手。在亲和力方面，《暗黑3》也有成功之处，比如采用等距摄像头。2006年，使用等距摄像头的游戏较少，多数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视角游戏。我们将游戏摄像头视为玩法的一部分，而非单纯的技术。如果将技术优先级置于玩法之上，往往会做出错误决定。
此外，我们对《暗黑2》中的药剂图标不满意。红色和蓝色药剂简单显示，对游戏玩法缺乏趣味性。玩家通常只需携带少量药剂，防御技能使用率低，降低了游戏乐趣，也使职业多元化不明显。我们希望不同职业对相同情况有不同反应，而不是单纯嗑药应对。
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我们创造了新的治疗系统，如新增血球（Health Globes）。玩家接近血球可恢复血量，战胜怪兽会掉落治疗道具。这增加了玩家参与战斗的意愿和走位的挑战，因为道具可能掉落在远处，玩家血量低时需注意走位获取。而且药剂掉落随机，玩家需依赖防御技能减少生命值损失。以往《暗黑》的战斗模式单调，我们希望玩家在点击几次后有更多选择，让战斗更有趣。
我们还对战斗系统进行了改进，让不同职业的同一个按钮有不同作用，为玩家提供更多技能选择。同时，创造新资源，增加游戏多元化玩法。减少通用按钮数量，但增加按钮功能，符合用更少资源做更多事的原则，提高了职业多元化，同时保持游戏易于上手。
然而，这些改进也带来了一些问题。不少玩家反映鼠标和键盘操控冲突，特别是需要同时操作时。我们当时主要考虑让玩家有更多技能选择和职业多元化，没有充分考虑这个问题。虽然后续调整有了很大改善，但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解决。此外，新战斗系统还让部分玩家与《暗黑2》的技能系统产生混淆，带来了一些战斗机制方面的问题。
那么，我们是如何平衡保守与创新做法的呢？在保守方面，我们采用技术并非最先进的等距摄像头，基本操作方式与前作相同，仍以键鼠控制、鼠标为主，道具方面沿袭较少。在创新方面，我们重做了健康系统和技能热键，但道具方面创新性不高。作为设计师，遇到问题时不要急于解决，要先思考问题对其他方面的影响，了解前作做法的原因，避免解决一个问题引发新问题。
二、高度定制化
高度定制化主要涉及游戏角色设计、玩家表情和玩家身份识别，例如在多人环境中，玩家如何识别自己的角色。定制化是长期深度玩法的源泉，能提高游戏的可重复性。
在进行定制化设计时，我们遇到了一些挑战。例如，在设计战斗多元化时，我们曾设想在一堆不断塌陷的平台上进行BOSS战，玩家需从一个平台跳跃或传送到另一个平台才能获胜。但如果玩家不进行跳跃或传送怎么办？这个想法最终失败了。
再如，设计战神角色时，可能会出现角色不具备范围攻击技能、不会跳跃、闪避或近战等情况。高层次的玩家定制化可能导致简单的战斗玩法和故事情节。有人可能会问，如果没有“多元化战斗机制”准则该怎么办？深度战斗模式只是一个目标，而非法则。定制化准则能帮助我们做决策，特别是在选择想做和应该做的事情时，我们仍在寻求更深度的战斗模式。
我们还遇到了《暗黑2》技能系统的问题。在《暗黑2》中，玩家使用技能点解锁技能，为了让角色更强大，玩家希望每个技能点都发挥作用，因此增加了技能搭配系统，让玩家专注于某些技能加点。但技能点系统容易引发数学测试问题，很多人试图找到最正确的加点方式。
我们增加了升级要求来支持游戏进度，鼓励玩家积攒技能点，并在喜欢的技能上加点。但这样做也有弊端，玩家获得技能点后不立即使用，当时的游戏乐趣无法体现。其他方面的要求较少，这提供了更高的定制化自由度，但也导致更多玩家积攒技能点，部分技能很少被使用。
《暗黑3》的战斗模式目标是让玩家常用技能达到6个左右，这与《暗黑2》的技能系统产生了冲突。我们通过《暗黑3》的技能系统来解决这个问题，确保多个技能的使用率，提供更多技能搭配，使技能更平衡，增加定制化可能性和实验机会，获得更多玩家反馈。
当然，每个设计方案都有缺点。升级设定让玩家感觉游戏不够精彩，缺少困难选择降低了游戏玩法的可重复性，部分玩家可能不会重玩某些角色。但这并非大问题，因为我们的目标是让更多人愿意体验《暗黑3》。
在定制化方面，我们在战斗机制上较为保守，但重做了技能树，整体获得了较多积极反馈。我们的经验是，追求并提升“核心支柱”，不要完全沿袭过去的做法，要做比过去更好的游戏。如果次要目标与首要目标冲突，应果断放弃。
三、保持适中的游戏节奏
《暗黑》的游戏奖励系统非常有名。奖励不仅包括道具，《暗黑2》的奖励还涵盖新怪物、新环境、BOSS、剧情、技能点和新能力等。由于《暗黑2》物品掉落随机，玩家难以掌控游戏节奏。
接下来谈谈我们对拍卖行的设想。我们认为拍卖行可以减少账号被盗，为玩家提供所需服务，预计只有一小部分玩家会使用，且只有高端物品能卖出高价，价格会限制物品数量。
我们的设想部分是正确的。盗号率确实大大降低，而且拍卖行受到很多玩家欢迎，证明这是玩家需要的服务。高端物品价格也确实较高。但也有一些方面我们判断失误。后来发现，约50%的玩家经常使用拍卖行，而且价格并不能决定物品数量，玩家会将所有物品都拿到拍卖行。
由于内部无法进行充分测试，最终出现了很多玩家用真钱购买道具，而不是投入时间通过战斗获得的情况。这违背了《暗黑3》的初衷，破坏了游戏道具奖励带来的成就感，我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2013年，每天有100多万人登录游戏，每月有300多万人上线，但我们无法确定哪些玩家喜欢拍卖行，哪些不喜欢，也不清楚喜欢的人数。由于找不到理想的解决方案，暴雪在2013年取消了拍卖行。我们得到的教训是，不要轻易尝试解决尚未出现问题的地方，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麻烦；同时，不要害怕采取重大改变来解决主要问题。
四、做强大的英雄
最后一部分谈谈强大的英雄。强大的英雄意味着他们能够以少敌多，会影响遭遇机制、战斗和敌人死亡系统，目的是让玩家获得更精彩的体验。以《暗黑3》的职业设计为例，这是比较成功的尝试。
我们的基础模型包括近战战士（最初未命名为野蛮人）、远程法师、远程射手、宠物和“万能牌”。接下来是对职业进行定义，近战战士的原型设定为僧人。在很多优秀游戏中，职业原型都有整体风格，如《魔兽世界》。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设计武僧角色时，不仅要考虑基本形象，还要配合整体风格，我们为此投入了大量时间讨论，甚至包括职业名字。
需要提醒的是，在决定设计一个职业时，不要在小问题上耽搁太久。要先思考“这个职业有哪些优秀之处？”“哪些特点能给玩家带来新鲜感？”“玩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些问题比名字、外观等方面更重要。如果不清楚玩家玩这个职业的原因，就不应该将其推出。
确定职业后，要设定主题，包括角色身份、使用的武器、法术和装备等，然后将美术、故事和玩法融合制作。以恶魔猎手为例，最初主要设计技能，确定暗影能量主题后，综合多方面因素进行优化，最终版本与初始版本有很大差异。
在设计武僧职业时，玩法定义为近战、治疗、速度型和连招，希望营造神圣和正义的感觉。在设计技能时，要注重奇幻效果而非拘泥于玩法。例如，不要单纯说“需要一个治疗技能”，而要说“他用这个能力可以保护战友”。虽然最终技能设计可能不一定完美，但制作过程很有趣。
对于游戏内的职业设计，我们的经验是先确定界限，然后尽可能发挥到极致。核心原则应该不断提升，而不是因循守旧。
总结
如何运用核心原则呢？首先，要将其应用于高层次的设计，而非琐碎的小事。例如，可重复性玩法是核心原则，随机性只是实现手段。核心原则是做出优秀决定的指导方针，能解决设计师喜好与游戏需求之间的矛盾。因为可做的事情很多，但不可能将所有想法都融入一个游戏。核心原则能让我们保持大局观，让好的设计变得更优秀。最重要的是，它能让大团队保持创意自由。对于一个七八十人甚至几百人的团队，让所有人发表意见可能很困难，但有了高层次的原则，团队成员可以据此发挥想象力，增加参与感。
以上就是我的演讲内容，感谢大家耐心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