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讨论死在中国游戏圈的一百万种方式

一、“幸存者偏差”的概念引入

首先，通过一个简单案例为大家介绍什么是“幸存者偏差”。

二战期间，盟军为提高战斗机的生还率，需对其进行装甲加厚，但因军费有限，只能局部升级。于是，大家决定采用统计调查的方式，即仔细检查每架战斗机返回时的损伤程度，计算飞机整体的受弹状况，再依据大数据分析来确定加厚部位。

不久，统计数据出炉：盟军飞机普遍受弹最严重的地方是机翼，有的几乎被打成筛子；而受弹最轻的地方是驾驶舱及尾部发动机，许多飞机的驾驶舱甚至连擦伤都没有。就在众人准备依据这份报告给机翼加厚装甲时，统计学家亚伯拉罕·瓦尔德（Abraham Wald）阻拦了他们，并提出了相反方案：加厚驾驶舱与尾部。原因很简单，这两个位置中弹的飞机都未能返回，它们代表着沉默的数据 —— “死人不会说话”。

最后，盟军高层采纳了这一建议，加固了驾驶舱与尾部，空中战场局势得以好转，驾驶员生还率大幅提高，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明智的决策。

这个故事的核心就是“幸存者偏差”。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遇到类似的概念谬误，例如：

• 外国人似乎都很有钱，那是因为没钱的外国人基本不出国，我们看不到。
• 地震发生前动物会行为异常，那是因为动物平时的异常表现太多，我们没关注。
• 飞机好像容易发生空难，那是因为正常运行的飞机不会被报道，我们不知道（飞机的事故率只有 250 万分之一）。

而今天，我们要探讨的不是飞机，也不是统计学，而是游戏，确切地说，是在中国游戏圈这个大环境里，那些沉默的数据处于怎样的状态。

二、游戏圈中的“沉默者”案例

（一）风羽：怀才不遇的游戏策划

昵称：风羽 年龄：29 岁 定居：深圳 职业：游戏策划

风羽刚递交了离职函，却不知何去何从。他毕业于名牌大学计算机系，偶像是小岛秀夫，曾立志成为像神谷英树那样的游戏人。然而，现实却让他深感悲哀。

在深圳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里，游戏策划这个职业与他的预期相差甚远。在内地许多游戏公司，策划常被视为新人练手的可有可无的岗位。风羽所在的公司稍好一些，但也只是把策划当作“大自然的搬运工”，不求独立原创，只求抄袭靠谱。他们部门紧盯日韩手游市场，一旦 APP 畅销榜有风吹草动，就迅速山寨。这也解释了为何我们看到日韩热门游戏时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风羽作为有二十余年游戏史的老玩家，有无数创意方案，却始终没有机会实现。工作五年，他连对山寨游戏提出修改意见的权力都没有。每当他提出有趣想法，运营与产品部门会以盈利问题反驳，技术与美术部门也不愿多事。他意识到，自己策划的游戏无法服务于玩家，如今的游戏行业量产的只是堆砌数值的“社交互动软件”，缺乏基本游戏性，而玩家似乎也并不在意。

让风羽崩溃的是，部门主管在内部策划提案会上，要求以《炉石传说》为模板制作卡牌对战游戏，并认为之前的山寨品《卧龙传说》失败是没把握国内玩家核心需求。主管构想付费玩家和 VIP 玩家在游戏中有特殊技能，这一想法让众人称赞，风羽却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以免在这个圈子里“腐烂”。

（二）MSM：陷入困境的电竞选手

昵称：MSM 年龄：27 岁 定居：上海 职业：电竞选手

MSM 曾认为自己是最乐观的人。高中时，他发现自己打游戏天赋异禀，如玩《星际争霸》一周后就能轻松一挑三。大三时，他收到“电竞星探”邀请，毫不犹豫地从大学肄业加入战队。

然而，在中国众多电竞选手中，他只是不起眼的一员。战队按赞助商要求集体居住，每天训练 10 小时，每周休息 1 天，月薪 3000 元，有比赛成绩才有提成。MSM 努力训练，但战队并未出类拔萃。很快，游戏对他而言不再是娱乐，而是谋生手段。

后来，队友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因没拿到学位证、与赞助商关系好而留了下来。如今队友多为 95 后，他们投身电竞是相信能改变命运。但在 MSM 的战友圈里，真正通过电竞改变命运的几乎没有，唯一接近的是有个队友买彩票中了一等奖。

现在，MSM 过了身体巅峰期，神经反射迟钝，还有鼠标肘等问题。他知道该离开这个圈子了，但他名气不够，不知何去何从。在一场职业比赛中，他已不在首发阵容。

（三）老陈：投资失败的投资人

昵称：老陈 年龄：36 岁 定居：北京 职业：投资人

老陈原本是北京一家全球 500 强企业的金领，家底殷实且富有冒险精神。他的发小找他投资做一款 3D 硬核手游，他毅然辞职，卖了两套房子，折现股票，组建团队，目标是做一款以玩家体验为优先的良心手游大作。

但现实很残酷。首先，“3D 硬核”概念遭质疑，因真正会做 3D 游戏的人才稀缺，项目只能从 3D 降为 2D。其次，资金问题严重。创业公司初期无计划扩张，人员冗余，导致游戏开发进度缓慢，运营开支却不断增加。老陈四处融资也难以跟上开销，他提议精简部门，发小却认为游戏上线后会有大量流水。

三年里，游戏不断修改，主要是为满足发行方运营内购要求，还两次套热门 IP 皮都失败，甚至出现狗血 BUG 沦为行业笑柄。老陈早已没了雄心，只求保本，但资金链断裂，也找不到靠谱的运营推广。发小一年多前撤资，只剩老陈独自煎熬。

如今，老陈头发全白，面容憔悴，刚与妻子离婚，孩子判给前妻。但他仍希望游戏上线后情况能好转。

（四）月姬：左右为难的媒体商务

昵称：月姬 年龄：28 岁 定居：广州 职业：媒体商务

月姬原本应聘网络编辑，因网站版块调整，被调到商务部门打杂，一做就是 4 年，如今已是商务部副总监。

作为懂游戏且热爱游戏的商务人员，她理解编辑们的文章，但工作要求她站在编辑的对立面，按合作厂商要求修改审核稿件，甚至删除文章、让编辑道歉。她尽力维护编辑，却遭编辑和商务同事的不满，感觉自己像异类。

后来，商务部门和编辑部门矛盾激化，新员工互相指责。月姬试图纠正商务新同事的观念，却遭质疑和敌意。公司在商务人员招聘上没有底线，一个新商务在微信群发垃圾红包的行为让公司丢脸。

压垮月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两位高层主管关于向暴雪要礼包的对话，主管甚至扬言封杀暴雪。2015 年 9 月，月姬选择离职。

（五）BANYANO：无奈离职的媒体人

昵称：BANYANO（以下简称 B 君） 年龄：34 岁 定居：上海 职业：媒体人

B 君的游戏历史可追溯到雅达利时代，是标准的游戏爱好者。高考前作文引用《最终幻想Ⅷ》台词获班主任表扬后，他爱上写作并给游戏杂志投稿，小有名气，大学未毕业就进入游戏媒体圈。

正式上班第一天，主编让新人读《把信送给加西亚》并写读后感，这是一本企业洗脑类伪读物，B 君对此不满。

刚进编辑部时，他羡慕编辑们亲密的关系，那时大家把编辑部当家，默认工作到后半夜。但随着纸媒竞争加剧，公司缩减开支，出台下班后关空调等规定，编辑们下班后被迫离开，有了“加班”概念。

空调使用还有诸多规矩，如雨天开窗、温度不低于 26 度等，给编辑们带来不便。B 君紧挨空调的座位也没给他带来好处，常因同事调温度被主任批评。

公司与竞争对手抢刊期的行为也带来诸多问题。抢刊期导致内容制作时间缩短，质量下降，攻略数据出错影响玩家体验，读者对杂志口碑失去信心。同时，期数调整伤害了邮购订阅读者的利益，他们提前付费却收到过期或缺期的杂志。这些都为中国游戏平媒的消亡埋下伏笔。工作四年半后，B 君选择离职，官方理由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私人理由则是无奈。

三、后记

风羽、MSM、老陈、月姬、B 君，他们是被遗忘的沉默的大多数。以我十余年游戏媒体生涯的所见所闻，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每年仍有很多人想进入中国游戏圈，有人为梦想，有人为捞钱，有人觉得这行好做。但他们往往只看到幸存者，做策划的想成为陈星汉，打电竞的想继承 SKY 的衣钵，搞投资的坚信自己的项目是下一个《刀塔传奇》。

今天，我带大家看到了这片“荒凉的墓地”，这里的人也许才是我们最可能成为的样子。幸存者，不足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