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关卡设计三原色 — 浅析《Super Mario》关卡设计

“在我的名片上，我是任天堂的社长；在我的脑海中，我是一名游戏开发人；但在我的心中，我是一名游戏爱好者。” —— 岩田聪

谨以此文纪念刚离开我们的任天堂四代目，岩田聪。

序

他出生于1985年，如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叔。他是游戏史上最著名的屌丝逆袭典范，没有之一。他的相关作品销量统治游戏界24年，至今合计突破5亿4000万套。

没错，他就是人见人爱、屌丝逆袭打倒大魔王、成功赢取白富美，一次又一次走上人生巅峰的超级马里奥！

为什么一个有着两撇小胡子的微胖水管工能绽放如此非凡的魅力？从游戏关卡设计的角度来看，原因如下：

1. 重新定义横版卷轴游戏概念：《Super Mario Bros.》赋予了卷轴镜头崭新的意义，通过镜头横向平移的方式逐步展现游戏世界，使卷轴镜头不再只是噱头，完美营造出游戏中的探索氛围。
2. 丰富游戏关卡维度：它是当时真正将海陆空全部纳入游戏关卡的作品，精妙的场景搭配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物，极大提升了游戏的丰富性和可玩性。
3. 海量隐藏元素设定：正常游戏内容之外，隐藏区域、隐藏砖块、隐藏金币等设定营造出一个让玩家可以无尽想象和探索的奇妙世界，这似乎也成为了任天堂所有游戏的一种固有特色。

《Super Mario Bros.》《Super Mario Galaxy》等系列作品的关卡设计和创意堪称教科书，值得游戏设计人员仔细品味。也许正是任天堂坚决反对游戏中使用暴力与色情元素，才激发出《Super Mario》这样只以游戏性取胜的艺术作品。包括之后任天堂的Wii，其开发目的是尝试家庭游戏的可能性，希望打造一个全家和乐的家庭游戏场景。这样一个以爱作为设计理念的公司怎能不让人钦敬！

下文我将分两部分和大家一起探究《Super Mario》如何打造经典关卡。第一部分简要阐述本人的关卡三原色概念及相关说明；第二部分将具体结合《Super Mario》里的经典关卡设计，从关卡三原色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

正文

一、游戏关卡设计三原色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好的游戏关卡呈现给玩家的体验亦应如此。正如《Super Mario Bros.》对其第一个关卡的命名“世界1 - 1”，好的关卡应将玩家带到一个天马行空的世界，一个绮丽多姿的乾坤。

什么样的关卡才可称得上“世界”呢？一般说来，我们设计的关卡内部逻辑应当自洽、完整；关卡间的外部逻辑应当有序、渐进；关卡设计的三原色是可加的、互补的。

所谓关卡设计三原色规则是引申色彩理论中的相关概念，即将关卡设计的三个本质性要素定义为关卡设计的三原色。关卡设计三原色和色彩理论的三原色一样，通过原色间的相互组合达成我们想要的丰富效果。

按照色彩三原色（美术三原色）的对应关系，关卡设计中的三原色分别为：

黄色：关卡地图设计

在关卡设计中，地图设计相当于房屋的地基，只有稳固的地基才能保证上层建筑有更多的拓展可能。关卡的地图设计应当做到：

1. 根据游戏整体架构确定整体场景 注意！是整体场景（重要的事说三遍）！所谓“整体场景”就是说地图设计一定要完整，设计人员应当从以下三点检视自己的设计：
   • 空间结构合理性：保证在地图设计完成后的灰盒测试中，地图设计空间结构清晰合理，任何无意义的迷宫都应坚决取消。尽量避免使用气墙（这会严重破坏游戏辛苦建立的代入感），而应使用地形设计引导玩家的探索行为，并步测确实关卡地图用时，从而准确掌握关卡在整体游戏中的占时比。
   • 摄像机用镜规则：结合关卡中的设计方案确定游戏摄像机的用镜规则（如是否有特殊的摄像机触发机制），这一过程需要设计人员反复调试。只有优秀的游戏镜头运用才能最大限度地增加玩家的代入感（比如体现关卡中的大型建筑，俯视视角才能较好地体现建筑的恢弘）。如果是3D关卡设计，为摄像机的各种机位预留充足的移动空间，才能保证所设计的关卡完美地呈现到玩家眼中。
   • 考虑玩家心流状态：根据对玩家行为的预测进行关卡内节点的设计，即从关卡地图设计开始就要考虑到玩家的心流状态，避免游戏关卡中节点缺失造成的雪盲效应。

2. 根据关卡场景配搭基本元素 做关卡设计时我们会对应设计一些基本元素，比如机关、装饰性道具、怪物（包括怪物的出生点、消失点之类）、不同的地形材质、各种奖励道具等。合理的排列组合不但可以增加关卡的趣味性，更能解决在关卡设计中经常遇到的问题——设计出的关卡千篇一律或大同小异。场景元素配搭至少应遵循以下几点：
   • 符合游戏场景设定：所选用的元素应当符合游戏场景设定。比如设计一个雪地场景，雪地中出现一颗妖娆的仙人掌就会严重破坏游戏的代入感，这也是关卡内部逻辑自洽的要求。
   • 元素功能升华：使基本元素在游戏中的从单纯的装饰性升华为功能性。比如关卡设计中的火炬元素可以化身为引导玩家前进方向的暗示路标（利用了大部分人趋光性的特点）。
   • 组合复合元素：将简单的基本元素组合出有趣的复合元素，这需要设计者对基本元素有全局性的统筹和掌握，使元素配搭不仅是简单的放置，更是功能性的融合。

红色：关卡怪物设计

优秀的关卡内怪物设计应当基于关卡地图的特点进行定制与放置：

1. 考虑地图空间设计：依据玩家角色在地图中的行动范围放置合适的怪物。以2D关卡为例，一张横向充满机关的地图，放置一只会从天上向下喷火的龙，在玩家横向空间受限的情况下会布置极大的纵向障碍，这会使关卡难度非常高，很可能将以机制为核心玩法的游戏变成考验玩家操作熟练度的游戏。
2. 确定怪物属性：确定怪物的体积、行为模式、速度、移动方式、攻击方式及行为倾向。
3. 尝试怪物组合：尝试怪物间的不同组合，比如给怪物群设定类似战法牧的配置，会大大增加关卡的挑战性，迫使玩家思考过关策略。
4. 特殊怪物表现：如果有特殊怪物（如BOSS）登场时，应安排特殊的镜头表现以体现其稀有性及威胁性，如镜头的抖动、画面的红色警报等。

蓝色：关卡机制设计

在雪地上行走时角色的移动速度应当减慢还是加快？雪地关卡应当放置巡逻怪还是追踪怪？巡逻怪的巡逻范围应当如何设定？追踪怪的追踪速度应当遵循怎样的规则？

当且仅当关卡设计明确了类似上述关卡机制的问题时，我们的关卡才可谓真正有了灵魂：

1. 自洽的物理机制：关卡机制的设计应包括自洽的物理机制（包括物体间的碰撞、惯性、重力、横向加速度等）。
2. 机制的拓展性及容错范围：当后续游戏希望加入具有新特性的角色时（在《Super Mario Bros 2》中，路易基的弹跳距离要远大于马里奥），同一关卡应当能够对应出不同的过关策略。
3. 氛围触发机制：设计不同的氛围触发机制立体地增强关卡体验，使用合适的音乐烘托关卡的代入感。《Super Mario》背景音乐中的切分节奏和JAZZ和声至今依然是玩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二、《Super Mario》设计赏析

例Ⅰ——《Super Mario Bros.3》海底关卡赏析

马里奥系列的关卡地图设计和机制结合得非常紧密。不同的环境背景对应着截然不同的物理机制，借此给玩家呈现差异化操作感受的同时又完美区分了关卡间的难度。

1. 机制设定展示：在图例9中，展示了马里奥分别在正常陆地、海洋和漂浮状态下的重力机制。绿色的箭头表示玩家可控制速度的移动方向，黄色箭头表示玩家不可控制速度的移动方向（系统会赋予黄色方向一个默认恒定速度），红色箭头表示玩家获得一个不可移动且不可控制速度的移动方向。
2. 攻击力与怪物调整：在这样的机制设定下，原本陆地上平凡无奇的纵向跳跃攻击在水中变得不可控制，导致马里奥的攻击力在海洋环境中大幅削弱。此时，原本陆地上频繁出现的横向移动的巡逻怪不再常见，并且怪物数量减少、怪物移速减缓等平衡难度的措施纷纷出现。
3. 降低玩家陌生感：刚进入海洋关卡，设计师就将在海洋中会遇到的怪物类型及行为倾向全部展示给玩家，这样可以有效降低玩家在新环境下的陌生感，让玩家熟悉海洋环境下的操作及特性。
4. 背景图设计意图：所有的海洋关卡的背景图均由蓝色加紫色构成，这一细节看似平常，实则是设计师为了营造海洋深度的感觉，同时减轻玩家视觉疲劳的良苦用心。

小结：海洋关卡通过将游戏三原色中的地图设计和机制设计相互耦合，通过调整移动机制完美地将玩家带入了马里奥的魅力水世界。

例Ⅱ——经典怪物赏析

在历代《Super Mario Bros.》中，玩家最先遇到的怪物就是乌龟和栗子头。

但这两个长相普通的怪物却包含着设计师的巧思：

1. 早期伤害威胁：作为最早出现的敌人，它们看起来很弱，只是普通的巡逻怪。但它们的行为模式与早期玩家最主要的行为空间相重合，这意味着它们早期对玩家的伤害不容小觑。
2. 攻击与陷阱机制：玩家可以通过跳跃对这两个怪物进行攻击，而它们恰恰没有纵向移动能力。当玩家纵向攻击成功后，乌龟可以变成二次进攻的武器，打出漂亮的combo。但当玩家沉迷于这种快感时，又会落入另一个陷阱——利用乌龟进攻后的短暂动作僵持机制，可能导致玩家失败。
3. 针对玩家行为设计怪物：为了游戏后续的拓展性，设计师针对性地为熟练掌握跳跃攻击的玩家设计了纵向攻击行为的怪物——螃蟹。螃蟹的夹子有效限制了擅长跳跃攻击的玩家行为。不过，螃蟹仅出现在管道中，横向移动的缺失平衡了怪物难度的设定。
4. 奖励道具影响：当玩家获得奖励性道具——蘑菇时，人物体积变大，有了对地形的破坏能力，活动范围也远远大于小型马里奥。但大型马里奥不能进入狭窄的通道和空间，对固定机关的躲避能力也会削弱。
5. 机制与怪物的结合：马里奥吃到火之花后，可获得释放火球的进攻手段。这一设计再次印证了机制设计和怪物设计的微妙结合。因为获得火球技能后，玩家获得了全方向的进攻能力（纵向的跳跃进攻和横向的火球进攻），此时hammer怪应运而生。hammer发射的斧子速度比马里奥的火球速度快，并且斧子的弹道也是全方向的，有效解决了玩家获得强力武器后难度骤减的问题。

小结：上述《Super Mario》中经典怪物的设定，无一不是结合了游戏机制精心打造出来的。完善的机制和与之配套的怪物设计使得关卡充满挑战性，玩家在较易观察出其中规律的同时享受到足够的成就感。

例Ⅲ——《Super Mario Bros.3》

绿色的管道加风骚的钳子是《Super Mario》最经典的设定之一。普通的地形障碍加上一个小小的钳子使得整个关卡灵动神秘起来，玩家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管子是否会冒出一个钳子，这样的设计极大地增加了游戏的未知性和趣味性。

利用地形设置对怪物行为进行规划又是另外一种设计思路。在《Super Mario》的鬼屋关卡中，为了体现鬼屋中的恐怖感，任天堂的设计师让怪物（鬼魂）采用类似鸟类俯冲弧线移动轨迹，通过俯冲至玩家面前对玩家造成心理压力。同时结合地形的有效暗示，玩家可以清楚地判断怪物的行动轨迹从而进行躲避。

同样，利用地形对玩家行为进行引导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比如引导玩家攀爬斜坡，到达最高点之后玩家就能向下发出旋转攻击。通过地形设计丰富了关卡的表现，同时在到达山顶之后激活攻击的反馈机制可以让玩家获得成就感。“艰难的攀爬（增加压力）→到达山顶触发攻击（释放压力）”这一小段地图和怪物的组合设计包含了一个完整的心流过程。

小结：常规的地图设计加上常规的怪物设计就能产生非常奇妙的化学反应，这也要求关卡设计师能够高屋建瓴，将关卡设计三原色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上述三个例子从关卡设计三元素的角度梳理了任天堂设计师的思路。当然《Super Mario》的经典设计还有很多，这里不可能全部展开，但设计关卡的方法是互通的，做到举一反三能让我们的设计工作事半功倍。欢迎大家在下次设计关卡时尝试使用关卡设计三原色的方式。

最后

游戏是第九艺术，而对艺术的探索绝不是只言片语便可达成的，大家对游戏的解读相信也会各有角度，不尽相同。

最后的最后

在《Super Mario Bros.》中，大魔王库巴喷出的火焰是倒过来的。有人向宫本茂请教设计意图，宫本茂答：“因为……我们当时一不小心搞错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时不应过度解读。